短歌吟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枭羽】在那眩目的火光中(03)

(03)

在日后闪耀蒙德的双子星还是两个小孩儿、迪卢克的父亲克里普斯老爷还健在的时候,晨曦酒庄的规模和成就远远不及日后,酒庄里雇佣的伙计也并不多,再加上照顾兄弟俩日常生活起居的女仆也不过四五人。那时候兄弟俩闲暇时需要帮着伙计去葡萄园里除草和抓虫,克里普斯先生则亲自踏上遥远的路途,去往其他国家运输货物或者参加商业活动。

从童年时代起,迪卢克在良好的家庭教育中成长,就像所有人心目中的别人家孩子那样,他正直又勇敢、仁慈而坚强。呆在这样的哥哥身后,凯亚也乐得扮演一个聪明灵活、时而贪玩任性,需要哥哥来引导和纠正的弟弟。

但偶尔,他们的角色会发生逆转。

 

迪卢克从小就被克里普斯先生寄予厚望,在老宅的葡萄庄园旁有一块专门开辟出来的、用来给迪卢克做剑术训练的空地。老宅离清泉镇很近,有时会有镇上的小孩子跑来葡萄园里玩耍。克里普斯先生最初把迪卢克的训练场地安排在这里,大约也是担心住在郊外会让孩子缺少同龄玩伴,希望迪卢克在训练之余也和镇上的孩子多多交流。

往常,凯亚总是呆在迪卢克身边,如果镇上的小孩子在葡萄园里捣乱,凯亚就会笑嘻嘻地用恰到好处的话术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把他们的视线从葡萄上引开;然而这一天凯亚呆在家里,听他们的家庭教师讲述提瓦特大陆各国的地理,没有及时来到他身边。

迪卢克在训练间隙,发现了葡萄园里有小孩子正揪下葡萄当炮弹、互相扔的时候,他以自己一贯正直的、绅士的口吻,请那些年龄相仿的小鬼头们不要拿酿酒的葡萄当玩具,可这群猎人的孩子从小顽劣惯了,根本不吃这一套,他们哈哈笑着钻进葡萄叶里藏起来,把青葡萄丢到迪卢克白净的脸上,甚至开始奚落他、说一些难听的话。

彼时克里普斯先生正在远渡重洋前往遥远的岛国稻妻的旅途中,当照顾兄弟俩的女仆长听见动静赶到的时候,迪卢克除了脸上沾着葡萄汁、衣服上沾了些泥土并无大碍,而猎户的孩子有好几个都被教训得鼻青脸肿,有一个正用袖口擦着鼻血呜呜地哭,好像一群失去了母鸡庇护的鸡仔,老实又可怜地缩在迪卢克凌厉的目光中,哆哆嗦嗦地道歉。

具体的细节凯亚并不清楚,只是听当时照顾他们的女仆长说,被激怒的迪卢克凭借自己惊人的力量,把这群捣蛋鬼逐一从葡萄叶中间揪了出来,好好教训了一顿。

无论是否事出有因,迪卢克对普通人使用暴力的行为还是违背了父亲出远门之前给兄弟俩定下的规矩。女仆长必须按照酒庄主人的规定给迪卢克惩罚,她给捣蛋鬼们擦干净脸、止住血,并让他们带上一篮酒庄的果蔬回家以示歉意。迪卢克没有这样的待遇,他也没有提出异议,只是自己攥着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葡萄汁,一言不发地进房间关禁闭了。

在这样受罚的夜晚他是没有晚饭的——但凯亚猜想迪卢克大概并不在乎,他的义兄是一个正直又坚韧的男孩,丝毫不在乎吃喝之类的享受,甚至连疼痛和伤口都不会困扰他坚强的意志,能使他苦恼到使用暴力的,一定是更加深刻的、难以化解的情感。

小小的凯亚晃着小腿、独自在长桌上吃完了晚饭,等到夜幕覆盖了窗外的天空,女仆长离开了凯亚去忙自己的事,他才慢悠悠地放下书本、从炉火旁的沙发上跳下来,溜到厨房里捎上了女仆长特意留下的松饼,蹑手蹑脚地来到迪卢克卧室的门口,在门上轻而短促地敲了三下。

——这是一种他们童年时候约好的暗号,用敲门声的次数和频率来告知门里的人自己的身份,凯亚是三下,迪卢克是两下。迪卢克果然认出了他的暗号,门几乎立刻就开了,并在凯亚进门后的瞬间被关上。凯亚抬头打量着少有的正在关禁闭的义兄,他看起来性质不高,连一贯不怎么服帖翘起的呆毛看起来都蔫蔫的。迪卢克显然已经自己换上了干净的居家服,沾着泥土的脏衣服随意地丢在脚边的地板上,袖口处还有葡萄汁洇开的污渍,差点把端着松饼的凯亚绊倒,好在迪卢克及时伸手扶住了凯亚的胳膊,才没让他一头把松饼直接盖在义兄的胸口上。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凯亚把迪卢克桌上摊开的书本简单收了收、撂在旁边,把淋了蜂蜜松饼放到书桌的正中间,又把迪卢克拉过来按到椅子上,“但是你肚子肯定饿了吧?”

迪卢克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恹恹地看了他一眼,凯亚听见他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像春天发情的小鸟一样唱得连绵不绝,可他本人却像毫无知觉似的,只是遵循着凯亚的话,高雅而缓慢地用叉子切开松饼送入嘴里,缓慢地咀嚼。

凯亚等了半分钟,实在忍不下去,他把手掌搭在迪卢克稚嫩的、却已经开始覆盖着结实肌肉的肩膀上,像要把他叫醒似的晃了晃。

“别这么慢吞吞的,”凯亚着急地催他,“我还要趁女仆长发现之前把盘子还回去呢。”

迪卢克这才如梦初醒地打了个激灵,三两下解决松饼,又拉着凯亚的胳膊:“把盘子送回去之后,你还过来吗?”

凯亚眨眨眼,意味不明地在迪卢克的肩上拍了拍,端着盘子溜走了。

不久后他果然回来了,甚至还带一盘香味扑鼻的烤鸡腿。

“我还是被女仆长发现了,”凯亚吐了吐舌头,“不过她没有教训我,还说长身体的男孩晚上会饿也很正常,就把这个给了我,让我好好补补——大概她也担心你今天晚上会肚子饿得睡不着。”

“明天我会去谢谢她。”迪卢克闷闷地说。

兄弟俩对着一盘烤鸡腿席地而坐,凯亚本来食量不大、又吃过晚饭,嘴馋勉强吃了半个,就已经连坐都坐不住,仰躺在迪卢克房间的地板上到处乱滚,迪卢克不管他,自己吭哧吭哧吃完了晚饭,填饱肚子之后,他的情绪多少也振作了一点,便向地板上滚来滚去的凯亚伸出一只手。

“去阁楼上吹会儿风?”迪卢克建议。

凯亚点点头,拉着迪卢克的手站了起来。

——那时的老宅也远远没有日后迪卢克亲自购置的庄园气派。

露天的小阳台上堆着兄弟俩玩坏的木剑和布缝的玩偶,杂物间里堆着他们写过的厚厚一沓家庭教师布置的作业,床和柜子的夹缝里有时候还能清理出男孩们玩耍时滚进去的玻璃珠,迪卢克的房间上面甚至有个小阁楼:他们有时会在这里上课,听学者讲述关于头顶那片星空的故事;那里有时也是他们的秘密基地,迪卢克十岁就获得了神之眼,曾有一段时间,他十分迷恋用火焰的高温融化矿石再把它们铸造成别的东西,凯亚则是‘别的东西’创意的提供者。后来他们终于发现,铁匠积年累月的技术和经验,并非是火系神之眼就可以轻松超越的东西,于是不再继续尝试,只是粗糙地做了一副通往屋顶的梯子,其他的奇形怪状的半成品都乱糟糟地丢在阁楼上,只等时光将它们缓慢氧化、尘封起来。

他们沿着迪卢克亲手做的梯子爬上屋顶,选了两块相对平整的瓦片肩膀挨着肩膀坐在一起。

盛夏的夜晚晴朗无云,天空清澈得像被擦拭过,视野甚至能一直绵延到龙脊雪山的方向,他们沐浴着从苍风高地上吹来的凉风,漫天的星河就像锅盖似的倒扣在他们头顶上,甚至让凯亚产生了伸出手就能摘下一颗的错觉。

凯亚吃得太饱,被风一吹舒服得有点犯困,他身子歪歪扭扭、脑袋一点一点往迪卢克的肩膀上靠,隐约听见他今天和人打架的义兄终于泄露了口风。

迪卢克的声音很低很轻柔,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被风带走,但凯亚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每一个字。

“凯亚,”他问,“…你说,有妈妈是什么感觉?”

凯亚有一瞬间愣住了,像是被从夏夜舒服的晚风里丢进飘着浮冰的水池,寒意像嗜血的虫蚁啃食他的肌肤,缓了半天,才体会到一种酸酸软软的痛楚如同海浪在心头绵延。

“我也不知道,”他从迪卢克的肩头爬起来,像叹气一样轻声说着,“我从没见过她,也不知道拥有她的快乐和失去她的痛苦…”

“我也一样,”迪卢克掰着凯亚的脖子,把他的脑袋重新安置回自己的肩膀上,“听说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过世了,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只记得在你来家里之前,我和父亲在过节的时候都会去她的墓碑前献一束花。”

“…”凯亚难得保守地沉默起来,自从他来到莱艮芬德家之后,祭典过去女主人的仪式似乎就很少再进行了。

“大概是你的到来,让我必须振作起来,”迪卢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哥哥,我得照顾你,可不能让你看见我老是哭丧着脸。”

凯亚被这近乎半搂的姿势拘束着,像是害羞似的不太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连忙转移了话题,“今天是因为有人提到她,才让你大打出手?”

“差不多,”小小的迪卢克有点不安地用拇指揉了揉鼻子尖,“我当时气坏了,不过事后想想,又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像是少了点什么。”

凯亚无声地点了点头,虽然他没办法像迪卢克似的坦然说出心里话,但他理解这种感觉,甚至算得上感同身受。

他忽然意识到他和迪卢克的早慧也许是相似的,他们的世界里都早早地缺失了某一块拼图,孩子失去了生命最初的柔情和庇护,不得不自己支起盔甲,勇敢地站起来迎接疾风和骤雨。

如同抽走了软弱的隔板,在某个瞬间,迪卢克隔着衬衫贴在他身上的肌肤显得如此温暖,凯亚低着头,无声地在心底低喃着:“如果能一直陪着你就好了…”

 

夜风里的马蹄声悄悄藏在草丛里、并不引人注意,直到克里普斯先生在楼下冲着他们喊话,爬到屋顶上的两兄弟才反应过来。

“快下来吧,”克里普斯先生在庄园前的空地上笑着说,“我从稻妻带了好东西回来。”


TBC

评论(9)
热度(316)
  1. 共1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短歌吟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