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吟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杀犬】罠(后篇 · 一)

——曼陀罗,为一切圣贤、功德之聚集所。



罠(后篇·一)


七月过半,月圆无缺。

“犬夜叉!”戈薇看着他忽然跳起来向远处跑去的背影,她喊着他的名字,下意识想要跟上去——就像他们都在警校实习时,有无数次他率先冲出去,她作为他信赖的伙伴,始终紧紧跟在后面。

可还没跑到马路上,女孩就停住了。

长着女人面目的蟒蛇盘绕在路边的灯柱上,她张开如血的红唇,染过的黑齿后面是一条分叉的长长蛇信;比卡车还大的蟾蜍缓慢地在路面上爬行,覆盖着透明薄膜的巨大瞳孔四处旋转,有那么一瞬间,它探究地、直勾勾地望着戈薇,像是在看一颗无关紧要的石子,又像是在看即将入口的肥肉般狰狞而贪婪;一个无头的老者提着灯笼慢悠悠地走过,手中的灯笼,竟是一颗叼着蜡烛的人头。

戈薇站在原地,指甲攥紧掌心的皮肤里,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像蜈蚣一样生着百手的女人直起身子、足有数层楼高,她像是嗅到了戈薇的味道,像在吟唱又像在呻吟着朝戈薇靠近,戈薇瞪大眼、浑身打颤却一动不动地直视着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她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弹开了,白得像纸的裸露皮肤上留下了一大片鲜红的烫伤的痕迹。

“是结界!”披头散发的妖女尖叫着,“是巫女的结界!”

一道强光从背后射来,打在门口的铁柱上,戈薇认得出这是爷爷的矿工灯,她的知觉仿佛才回到身体,双腿一软跌坐下来。

“戈薇,没事吧?”钢牙提着手电筒跑过来扶她,在看到铁门外光怪陆离的场景大吃一惊,伸手就想碰一碰最近那只怪物毛茸茸的长尾,“这是什么东西…”

局长一个箭步跳过来,以完全不符合年龄的敏捷动作打掉了钢牙的手:“别碰,你想害死我们吗!”

戈薇深吸了几口气,胸口那如同冰锥般的恐惧才平息下来,她揉了揉酸痛地小腿,问道:“爷爷,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当然是妖怪了,用眼睛看不就知道了吗?七月半的盂兰盆节,正是鬼门大开、百鬼夜行的时候。”他随意扫了几眼地上的两个年轻人,“犬夜叉呢?”

“他刚才从这里跑出去了,”戈薇指着那扇半开的铁门,“我喊了他,可他就像听不见一样。”

“糟了…”局长一拍大腿,摘下帽子,挠了挠脑袋顶上稀疏的几根毛,“离开的巫女的结界,那家伙恐怕要遇到危险了。”

“刚才好像也听见一只妖怪说了巫女结界,爷爷,那是什么?”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着你们的了,”局长长叹了一口气,放下矿工灯,把帽子收到背后,脱下外套,里面竟然是一身神官的打扮,“这所警局,原本就是一座神社,专门用来处理奇奇怪怪的、普通的警局处理不了的事。”

“怪不得进门楼梯下面还有鸟居,”钢牙挠了挠脸,“这也是同事特别少的原因吗?”

“差不多正是如此,你们入选的每个人都有特殊的理由,比如说你,戈薇。”

“我?”少女愣了一下,用手指指向自己。

“你表面上是我的孙女,当然本来也是这样,”局长把拳头抵在下巴上清了清嗓,“事实上,你也是五十年前那位降妖除魔的巫女桔梗的转世。你天生被巫女结界保护着,外面那些普通妖怪都伤害不了你,但犬夜叉就不一样了…他是半妖,对那些家伙而言大概是顶级的补品…”

“爷爷!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保守他的秘密吗!”

“但现在要救他,必须告诉你们真相。钢牙,你是妖狼族的后人,虽然你的养父母大概没有告诉你,但你其实是货真价实的妖怪…现在,你必须和戈薇结伴,去救下犬夜叉,就当是戈薇拜托你了,钢牙。”

“不要擅自替别人拜托人啊!”

“就算是戈薇小姐拜托我…可我们为什么要去救他?”

“事实上…犬夜叉是五十年前桔梗小姐留下的遗产之一。虽然他看上去和我们毫无关联,但似乎曾经和桔梗小姐有一段无果的缘分,按照桔梗小姐死去时的遗言,”局长摸着稀稀拉拉的胡子,“我们必须守护犬夜叉平安度过五十年,五十年后,自然有贵人将他封印,在此之前,如果犬夜叉有点什么三长两短,恐怕会引来巨大的灾难。”

“我们保护他,难道就是为了让他在合适的时候被封印吗?”少女一把夺过局长手里的矿灯,抱在怀里,“我自己去找他,你们不必跟来。”

 


犬夜叉回过头,发现另一个杀生丸正站在他身后,和他面前这个散发着甜味的香气、眼神软得像水的家伙截然不同,身后的那一个冷冰冰地凝望着他,金色虹膜中的眼瞳几乎要竖成一条直线,好像一只即将投身战斗的野生动物。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得体的西装或者休闲服,倒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套带盔甲的和服穿在身上,银色的长发在风中涌动着,虽然他一个字也没有说,犬夜叉依然能感受到他的怒气暴戾地涌动着,几乎要化作刀子似的风、割伤他的脸。

犬夜叉并不惧怕,他只是莫名其妙,可本能使他退了几步,到身后那个杀生丸的身边:“这又是怎么回事?”

杀生丸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却似乎因为他的靠近稍微平缓了怒气:“蠢货。”

“你这家伙…”

犬夜叉承受着他莫名的辱骂,不由得上火起来,正要说什么,眼前穿着轻薄浴衣的杀生丸像一团被雨水浇透的泥巴,忽然萎顿成一团看不出形状的黑雾。

犬夜叉伸手抓了个空,黑雾从他指尖溃散而去,他愣了一下,记忆中的某个场景似乎正在逐渐复苏,但同时一道强烈的头痛像闪电般劈开他的脑袋。

犬夜叉闷哼一声,恍惚中,他看到了如豆的灯火下母亲布满皱纹仍然温柔的脸,火苗摇曳着,照亮室内满地腥臭的鲜血和各种奇形怪状的可怖死尸,茅屋外的满月如盆,一个银发的男人挺拔地站立在中庭,长发上落满了月光,那人干干净净地站在满地的血污中间,俊美非凡,同时浑身都散发着让犬夜叉感到害怕的强大妖气。

“别怕,”十六夜干瘦的手指轻柔地落在他的毛茸茸的犬耳上,“这是哥哥…”

小小的犬夜叉似乎是被母亲的手安抚了、又似乎是被中庭里那个男人强大的妖气震慑得动弹不得,他瞪大了金色的双眼,直勾勾地瞪着那个和他面目相似的男人,金色虹膜中的瞳孔几乎要竖成一条直线。那人从鼻腔里发出短促又轻蔑的鼻音,冰冷带爪的手不可阻挡地落在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接着,从那手心里传来铺天盖地的剧痛,他的脑袋仿佛要被生生的劈成两半,小小的犬夜叉想要挣扎,四肢却像灌了铅一样无比沉重,许多记忆从他眼前闪过、仿佛被粉碎了一般消失不见。

同样的满月下,他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和杀生丸的长发一模一样地映着银白的月光。犬夜叉向黑暗中伸出手,紧紧攥住了杀生丸和服的一角,他尖锐的爪子从被剪平的指甲里飞快地生长出来,在和服独特的布料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他用一只手捂着脑袋,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杀生丸,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对我做了什么…”

“犬夜叉,”杀生丸只给了他冷冷的一瞥,“你该不会真的蠢到以为年幼的半妖能自己活下来?”

“半妖…”这个词使他终于想起了什么,“我是…半妖?”

如同鲜血般粘稠的黑雾从四面八方涌来,把他和杀生丸团团包围其中。

一个小女孩缓缓从不远处走来,她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裙子走在浓郁的黑雾中,女孩黑发黑瞳,身上的气息十分干净,没有半点妖气,浑然是个人类。

犬夜叉震撼地望着她,她认得这个女孩,无数次在照片上看到她——她正是死者曼陀罗的妹妹乌昙萝,女孩手里抱着一颗鲜血淋淋的女人的头,那女人有着和他们兄弟相似的银色长发,睁着紫色的双眼,断裂的颈部仍有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终究是我赢了。”曼陀罗鲜红的口中吐出话语,“要不是因为那把特殊的刀子,你怎么可能杀死我的母亲。”

“活着的时候被你人类的父亲砍下头颅,制成凶灵驱使,”杀生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不感谢我超度她,竟把那种东西称为母亲。”

“时代已经改变了,杀生丸,”圆月倒映在曼陀罗紫色的双眼中,像两口底部透出光亮的深井,“你应该感觉得到吧,曾经强大的妖血,力量变得越来越稀薄,借助人类之手,却能获得百倍的力量。”

随着曼陀罗的话语,乌昙萝缓缓地向前走着,她双眼无神,像一个提线的娃娃一般平静又温顺。浓郁的黑雾沿着他的脚踝向前延伸、张牙舞爪地涌动起来,犬夜叉感受到了敌意,他下意识地绷紧了后背,想要站到杀生丸身后、和他背靠背防御这滚滚而来的黑雾,他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他想要战斗。

但杀生丸忽然捏住了他的手腕,不容反抗地捏住,把犬夜叉塞到自己身后。

犬夜叉愣了愣,再打量黑雾时,发现它们虽然气势汹汹、却不敢伸到离杀生丸太近的地方,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不断散发出震慑的气势。

“这就是你让你人类的妹妹帮你砍下自己头颅的缘由?”杀生丸金色的双眼一眨不眨,“旁门左道罢了。”

他缓缓拔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佩戴在腰间的剑,华丽的剑刃神映着看似锋利的冷光,可犬夜叉认得那把剑,它的剑刃从未开锋,切断萝卜都费劲,杀生丸为什么会带着它?还把它像武器一般举在身前。他打量着兄长比他高了半个头的背影:杀生丸不是钢牙那种兴之所至、做事没谱的家伙,他大部分时候心机相当沉稳,除非是暴怒,或者正在逞强。

也许和幼弟一道战斗会让这个高傲又费解的家伙感到难堪,但某种本能似乎无法让犬夜叉在他背后乖乖地带着,他感觉身体很热,想要活动一下,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哪怕是有意识地刻意压制,似乎仍旧不可控制地发出犬类呼吸时威胁般的喉音。

“我说,天生牙不是战斗的刀子吧。”犬夜叉咬了咬牙,拇指发力、嗖一声把铁碎牙从腰间拔出来,破破烂烂的刀子出鞘后化作一把锋利的大刀,他轻松地往肩上一扛,就要绕过杀生丸走到前面,正对抱着人头的乌昙萝,“这家伙是妖怪吧?就像你之前说的,这是铁碎牙的工作,你还是乖乖地去后面…”

“你是睁眼的瞎子吗?”杀生丸似乎只是甩了甩袖子,一道强劲的风直直地扑到犬夜叉脸上,掀得他几乎翻了个跟头,“退下。”

犬夜叉稳住下盘,抬起头,惊讶地发现杀生丸白净的手背上不知何时划出了一道血痕。

——他竟然会受伤。

沿着伤口溢出的鲜红液体,却并没有沿着皮肤向下流淌,而是勾勒出一条血红的丝线,仿佛有什么人操控着这些坚韧的丝线,划伤了杀生丸的手背。

“这里布满了傀儡线,”杀生丸慢慢地说道,他收起右手,“你再上前一步,就会被分割成无数的肉块。”

“既然是有实体的丝线,那么就由我用铁碎牙来破坏。”

杀生丸没有直接反驳他,只是淡淡地问:“你知道傀儡线的根源连接着哪里么?”

傀儡线上沾着杀生丸的血,犬夜叉沿着那道血痕看去,暗红色的痕迹顺着细而坚韧的丝线流淌,他的血被黑雾包裹后竟然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金色,像是某种正在逐渐溃散的力量一般,一路连接到乌昙萝——那个穿着白裙子的面无表情的人类女孩的手上。

“…她难道是操纵丝线的人?”犬夜叉无法相信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孩竟然能伤到杀生丸。

“似乎原本是如此,”杀生丸说得很慢,在寂静的夜里,语调听上去甚至有点像在叹息,“但现在,她是被丝线操控的傀儡。”

“她叫乌昙萝。”曼陀罗的头张口说话,绯红的唇角似乎还有一丝笑意,圆滚滚的脑袋像皮球似的咕噜噜从白裙子女孩儿的手中滚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慢慢地升起来,黑雾聚集在她断开的脖颈之下,很快就凝聚成一具曼妙的女人的躯体,“小家伙,除了你的混蛋哥哥,你一定也见过她。”

犬夜叉闷不做声地打量着她,她有一头和他相似的银白的长发,紫色的双眼中是兽类一般的竖瞳,和他之前想的一样,曼陀罗那纤细的手指上,是和他一般带爪的指甲。

“做成犬神的母亲和人类的父亲,”犬夜叉回忆着杀生丸说过的话,直勾勾地凝视着这个摇晃着向他走来的女人,“你也一样,是个半妖吧。”

“呵…”他听见曼陀罗的笑声,像一双曼妙的手自黑雾中伸出,抚向他头顶上的绒耳,犬夜叉缩着脖子打了个激灵,想要躲开,那种恶性又粘稠的感觉却环绕着他挥之不去,铁碎牙带着铿锵的金属声出鞘,却只是划开了空气。

“别白费力气了,你没办法拒绝我。”

女人呵呵地笑起来,犬夜叉甚至能感受到她带爪的手指勾过他的下颌,似乎只要再向下一点,那带着寒光的指甲就能切开他喉咙。他还没有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他只是遵从本能地意志离开的各位他们跑了出来、想要去往杀生丸的身边,却不知为何自己会忽然落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犬夜叉不甘愿地承认杀生丸也许是对的,这恐怕并不是铁碎牙能够应付的对手,他需要杀生丸的援手才能脱身。

可他不甘心向杀生丸求助,他的心中似乎有种由来已久的不安和怯懦,长久地被套上愤怒的外壳,在面对杀生丸时尤其明显——杀生丸应该是需要他的,天生牙没法斩断这些有形的坚韧的傀儡线,虽然他也许还有许多愚蠢幼弟所不知道的凌厉手段,但此刻,犬夜叉必须让自己相信杀生丸是需要他的。

“喂!杀生丸!”他一边大声嚷嚷着哥哥的名字,一边谨慎地后退,刚才杀生丸一把将他甩到自己身后,在犬夜叉的潜意识中,他应该只要后退几步,就能贴上杀生丸冷冰冰的背脊。

 


——可是没有,在他接连后退了好几步后,背后依然空无一物。

犬夜叉不敢让自己的视线脱离曼陀罗噙着血的笑靥,只好用余光向后扫视。

一根傀儡线划伤了他的脸,暗红的血迹顺着丝线流淌,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刺痛,丝线不知何时将他束缚在极小的空间里——而且身边根本没有杀生丸的影子。

犬夜叉啧了一声,挥出铁碎牙,傀儡线应声而裂,可他手中的触感却并不像是斩断丝线,更像是砍在什么东西的血肉上。这个体验让他感到吃惊,他自觉自己从未伤害过无辜的人,可为什么,他的手对破坏血肉之躯的触感是如此地熟悉…

“杀生丸!”他大喊了一声,似乎这个声音的主人会给他答案。

可一切都是那么的寂静,杀生丸没有现身,他看不见天上的满月,黑雾中,只有沾着他和杀生丸鲜血的傀儡线像四周延伸,曼陀罗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微笑地望着他,没有再把爪子伸向他的喉咙。

“看样子,你被保护得很好,”她像是呵气般轻轻地说道,犬夜叉耳朵上的绒毛却根根竖起,“你什么都不知道,可悲的半妖——不如就这样,和我一起,成为不受任何束缚的自由的存在,如何?”

“别以为我会听你的,”受困的半妖做出战斗的姿态,铁碎牙的刀刃下似乎有风声,它轻松绞碎了周身的傀儡线,犬夜叉冷笑着活动胳膊,可那刀下传来的仍是撕裂血肉般的触感,他似乎感到有什么湿热粘稠的液体沾在爪子上,伸出手来,手心却十分白净,“我现在就已经够自由自在了。”

“真的么?”曼陀罗既不动手、也不发怒,只是像一株植物的藤蔓一般轻柔又不容抗拒地缠绕在犬夜叉的身边,“你真的自由么?”

“那当然。”

“你记得自己母亲的脸吗,知道她为何去世么?”

“哼…我怎么可能会忘记老妈的脸,她当然是因为…”犬夜叉愣了愣,在脑海搜寻了一遍十六夜最后的模样,却惊恐地发现那里只有一篇空白,他把犬牙咬得咯吱作响,绷紧了背脊说谎,“老妈是因为年纪太大了,生病去世的。”

“那么那个曾经成为了你的同伴,无望地爱着你的巫女呢?”

“她是…”

犬夜叉的头再次剧痛起来,似乎有无数双尖利的手扒住他的骨缝,要把他的脑袋扯成两半。一些可怕的画面间或从他眼前闪过,似乎有什么人沾着血的裙角从他眼前掠过,她向天空射出了一支箭,惊起一群飞鸟,逐渐被黑暗侵吞的暮霭中挂着如血的残阳。

“你不过是一只半妖,”曼陀罗慢慢向他走来,他能听见她的脚步声,好像钉子一下一下敲在他的鼓膜上,“一个注定沾满了罪孽耳朵污秽的生物,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的世界里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住口。”犬夜叉捂着脑袋,用铁碎牙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声音,他大吼着,却惊恐地在自己的声音里听见了呜咽般颤抖的呼吸。

“你也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对么?”她的声音仍在他耳边蛊惑道,“是杀生丸,是他用牢固的封印锁住了你的记忆…只靠你自己是打不开的,我来帮你解开他的封印,好么?”

那双手轻柔又温暖,简直像是十六夜曾经抚摸他脑袋的手,又像是另一个巫女的手或是戈薇曾经在樱树下牵住他的手,他几乎要接受了,但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让犬夜叉不肯放松地在意识中沉没。

“…不要,住手。”他低声地喃喃着,他的鼻尖萦绕着血腥味,犬夜叉分不出这是自己的血,还是杀生丸的血。

但曼陀罗的手在他的脑袋上轻轻碰了一下,他似乎听到了源自遥远时空中的某个声音。

 

犬夜叉睁开眼,见到了年幼的自己,站在一条破烂的桥上孤独地玩着球,他没有朋友,天色阴暗时,只有十六夜身着粗布的衣服,站在茅屋前等待着他,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十六夜渐渐老去,精致的容颜也逐渐干瘪、布满了皱纹,可他却还是幼年的模样。

他赖在妈妈的怀里,天真地扬着脸,问道:“半妖是什么啊?”

十六夜默默无言,只是温柔地抚摸着他的犬耳,继而又嘱咐他——他父亲的气息一直在保护着他们,让犬夜叉千万不要离开他们的小屋附近,周围有无数的妖怪对他虎视眈眈,觊觎着半妖的血肉和力量。

他似懂非懂地点头,像是要把这些话深深地记下,却又像是什么也没记住一般,这样的日子静静地过了五十年,十六夜已经成了体弱的老妪,而犬夜叉好不容易才长高了一点点。有那么一天,他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追着一只受伤的鹿跑进树林,他想带回那只鹿,给妈妈煮好喝的肉汤,还要扒下鹿皮、让妈妈可以更温暖一些,他大叫着亮出自己稚嫩却尖锐的爪牙,从高高的树上跃下来,却不知道森林的幽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已经盯上了他。

有什么东西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是血,很多很多的血,还有爪子撕裂血肉的触感,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有什么暴戾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涌动,犬夜叉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感受到一种源自于野兽本能的兴奋,他疯狂地奔跑着,渴望战斗和破坏。

他和妈妈曾居住的、无比爱惜的小屋被他抓得粉碎,倾倒的纸门下盖着其他妖怪的尸体,十六夜枯瘦的手颤抖着想要安抚他,却被利爪划伤了手臂,人类血液特殊的气味让犬夜叉愣住了。在疯狂的战意中,他眨了眨眼,迷茫得像是个偷吃了东西被妈妈发现的小孩子。

茅屋外的满月如盆,一个银发的男人挺拔地站立在中庭,长发上落满了月光,那人干干净净地站在满地的血污中间,俊美非凡,同时浑身都散发着让犬夜叉感到害怕的强大妖气。

“别怕,”十六夜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来到他身旁,干瘦带血的手指轻柔地落在他的毛茸茸的犬耳上,“这是哥哥…”

犬夜叉绷紧了背脊,他没有看漏那个男人打量他时的轻蔑和打量物件似的探究,他感受到了敌意,因为心底对十六夜的情感暂时安静着。

“不过是只半妖,”杀生丸揪起了他的前襟,金色的双眼直勾勾和他四目相对,“你身上为何会有和父亲一样、大妖怪的气息…”

小小的犬夜叉从喉咙里发出犬类威胁的呜呜声,杀生丸并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他低声地吟唱着什么,似乎有一条无形的锁链绞紧了他的身体,锁链逐渐收紧,让他无法动弹,杀生丸的手搁在他的脑袋上,头痛铺天盖地地涌来,犬夜叉拼命挣扎,身体却一点也不能动弹。

妈妈明明说过可以不用怕,明明说过他是哥哥…

他迷惑又愤怒地瞪着他,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十六夜已经倒下了,身下是一大片斑驳的血迹。

“你还不知道吧,”曼陀罗在他身边轻声道,“妖气这种东西,本质上也是一种毒。年幼半妖无法和真正的妖怪生活在一起。可就算离开了其他妖怪致命的妖气,属于自己的那一半妖血,也根本无法让这具身体平静地在人类中间生活下去,每隔五十年,逐渐膨胀的妖力便会挣脱宿主的理智。你还记得五十年前发生的事吗?曾经深爱着你的那个女人…”

血色的残阳落下时,紫色的妖纹如同某种可怖的符号在他的脸颊上蔓延。

“犬夜叉!”他听见那个女巫的声音,熟悉的神社里满是废墟和烈火,而他的手里沾满了血,那是桔梗的血…

犬夜叉瞪大了眼,好像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

迄今为止的人生里,他曾以为自己虽然和他人稍微有些不同,或许脾气更加暴躁和别扭,全然谈不上是好人,但始终相信自己活得堂堂正正,不会主动去伤害无辜之人,他的力量全用来守护自己和他人,而不是伤害所爱之人。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在他被封印的记忆中,他不止一次因为膨胀的妖气发了狂,用这双带爪的手,不能自控地撕裂了曾经无比珍惜的纽带。心中有什么沉沉地坠落,他像是无法再支撑自己的身体一般跌坐下来,铁碎牙不知何时从手中落下,无意识的泪水在眼角流淌着,很快就布满了脸庞。

“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无法守住所爱之人…”曼陀罗的声音如鬼魅般在他半垂的犬耳边不住地流淌,“因为你是半妖,半妖的存在注定无法去爱或者被爱,你多存在一天,只会让身边之人受伤。”

犬夜叉瑟缩了一下,像是碰到了什么冰冷无比的东西。

“来吧…和我一起,抛弃这令人厌恶的被诅咒的躯体,化为纯净的灵魂,”曼陀罗的手如同花的藤蔓一般缠绕在他的脖子上,“…只要再向前走一步,就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犬夜叉摇了摇头,睁开朦胧的双眼,他看到了一片暖光。

明媚的阳光照亮了意见破旧却干净整洁的小屋,年轻且健康的十六夜穿着粗布的衣服在屋前抱着木盆向他招手,接着戈薇走了过来,接过十六夜手里装着脏衣服的木盆,七宝和其他的朋友七七八八地围绕在小屋旁边,他们有的在聊天、有的在帮十六夜干活,木屋前有一大片他从未见过的花田,小铃和邪见在里面开心的玩耍,杀生丸站在屋顶上,像只巡视领地的猫,看了一会儿小铃他们,便把眼神收回来,冷冷地瞥着犬夜叉。

这幅交错了时间和空间的画面,让犬夜叉感到十分迷惑,却同时感到一种侥幸的安全。似乎只要向前一步,走进那片暖光里,他曾犯下的错误,他曾经失去的关怀,就能统统被抹平,一切都是那么虚幻又美好。

他这么想着,尽管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身体仍然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

有一声闷响,又或是谁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闷哼,犬夜叉听见剑刃撕开血肉的声音,接着不知道从哪飞起一脚,坚硬的膝盖狠狠地撞向他的肚子,犬夜叉被这一膝盖撞得眼前发黑,痛得蜷着身子跪在地上喘气。

他下意识想要跳起来看看究竟是谁在揍他,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滴滴答答落下来,散发着熟悉的气味,顺着犬夜叉的额头流到鼻子尖上,他喘着气摸了一把,在月光下看到了一片暗红。

犬夜叉震惊地抬起头,看见杀生丸笔直地站立着,伸出左手挡住了被傀儡丝操控的铁碎牙,铁碎牙砍在他的左臂上,撕裂出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他的血几乎染红了他们周边所有的傀儡线。

杀生丸瞪了他一眼,犬夜叉下意识缩起肩膀,像只被针戳瘪的气球,看着杀生丸牢牢地握住缠着傀儡线的铁碎牙,那些细而坚韧的丝线一直在扭动着,似乎想要从他手中夺回铁碎牙的控制权。可杀生丸的手稳得吓人,简直像钢筋浇筑般纹丝不动,他缓缓地把铁碎牙从自己左手的伤口里拔了出来,更多的鲜血从伤口里落下来,他却笔直地站立着,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哦…”曼陀罗的脑袋在乌昙萝手中玩味地笑道,“我不知道你这样珍惜他,明明他自己已经决意去死,你却偏偏替他挡下了那一道伤。虽然你一直在硬撑,但一定很痛吧…尤其是对于力量日渐衰弱的你…”

像是丢开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似的,杀生丸轻飘飘地扔下铁碎牙,正好落在犬夜叉手边。

“无论是谁,”他似乎只是轻轻地抹了一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开始迅速愈合,眨眼间只剩一条淡红的疤痕,“当着我这个哥哥的面,要取他的性命——未免也太不把我杀生丸放在眼里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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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去看了姜子牙,个人很喜欢这个故事,却发现很多观众有不同的意见。在大家的讨论里,逐渐发现了我自己和姜子牙共同的一些缺点,线索过于琐碎复杂,剧情线不够直接明了,心里有很多想法,却没能完整地传递给读者。

想到这里,再回顾这个故事,发现它从设计之初就存在很多的问题…不过现在再改好像也来不及了,所以就这么破罐子破摔地写下去了(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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