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吟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枭羽】失踪的大富翁(中)

(中)

对于凯亚的身世,虽然那家伙从来缄口不言,但迪卢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坎瑞亚的战争并不是秘密,三十年前的战火纷飞,硝烟和死亡还牢牢地印在稍微年长那一辈人的童年记忆里,就连迪卢克,小时候也经历过战争经济萧条的余波。

他还记得那时的父亲小心地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两块硬糖,说他和凯亚一人一块。

小小的迪卢克高兴得要命,宝贝地把糖果藏在口袋里,和凯亚手牵手跑出去玩儿——那个时候连游乐场和电影院也还没有建起来呢,旅游和乘飞机更是空谈,他们的乐园是庄园背后覆盖着灌木和野草的小山坡,他和凯亚经常在里面抓蝴蝶、摘浆果,掘开蚂蚁辛辛苦苦挖出的地道。也许是千千万万只小蚂蚁的诅咒,迪卢克把口袋里的糖果弄丢了,不知道丢在那颗杂草丛里、哪个小土坑里,小山坡上好像能藏下千千万万颗对于当时的他来说珍贵无比的糖,迪卢克怎么找也找不到那颗不久前才从父亲手中接过的硬糖。可太阳要下山了,身为哥哥的他,不能因为这样的理由不及时带着弟弟回家吃饭,小小的迪卢克面对着夕阳,眼眶也被照红了,他故作成熟地深吸一口气,藏起沮丧,一本正经地牵起凯亚的小手往家的方向走。可凯亚没有迈开腿,而是停在原地,像是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而犹豫着,在迪卢克开口问他之前,小家伙慢慢地掏出了藏在口袋里的糖。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经常吃这个,”凯亚努力编造着蹩脚的谎话,还没学会像日后那样不着痕迹的演示,他水晶般透彻的大眼睛四处乱转,而且,那时他到莱艮芬德家的时间还不算太长,凯亚还能常常提起他原本的家和原本的家人,“已经没什么新鲜的了,这个就给哥哥吧。”

也许是那时候真的很想吃糖。

成年的、物质极其富足的迪卢克,已经很难再和年幼时迷恋糖果的自己共情,但小小的迪卢克没有多少犹豫就从小小的凯亚手里接过了他的糖,虽然潜意识里迪卢克知道凯亚说了谎,心里却安慰自己“接受别人的好意也是一种善良”。

成年的、物质极其富足的迪卢克,却那样清晰地记得那时凯亚的神情——他迟疑而腼腆、露出同龄人中难以置信地乖巧和柔顺。

大多数时候,凯亚都会一脸认真地听着别人讲话,微笑着应和,同时余光飘来飘去,观察别人脸上的情绪,他那样小心翼翼,体贴到甚至有点讨好地呆在自己身旁——他是如此地不安,像一只离群的、不再被父母庇护的幼鸟,瑟缩着团起所有稚嫩的羽毛,收敛自己身上所有任性的象征,只希望新来的饲主不要像亲族一样、轻易把他抛下。

 

拥有星型瞳孔的男孩趴在窗棂后面看了一会儿迪卢克,像是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危险似的,“砰”一声把天窗盖上了,过了一会儿上面喀拉喀拉地响了几声,迪卢克立刻意识到这臭小子正在上锁,他也只能长长叹息一声,还要避免动作太大再次吸入地下室的灰尘。

 

说起来,凯亚小时候的体格似乎跟他差不多,也是那么瘦瘦小小,一阵大风就能吹跑似的。迪卢克皱了皱眉,又忍不住腹诽:但凯亚看上去比他聪明多了,即使是小时候的凯亚也没这么胆小,他小小年纪就已经像个大人似的,有一肚子主意,任何时候都不会惊慌失措;而这小鬼则不同,开窗送毯子上锁,像兔子似的紧张又迅速,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背后十成十有大人在指挥判断。

这些指挥他的大人,很有可能是他的血亲、爸爸妈妈什么的。

虽然当年坎瑞亚的战争结束后,有许多国家的政要商人都领养过坎瑞亚的孩子,作为政治或者商业目的的慈善宣传,但这个孩子显然比凯亚小得多,在各国接收难民的窗口期结束后再出生、被其他人收养的坎瑞亚小孩想必屈指可数。

迪卢克经商多年,还掌握着全大陆最具盛名的葡萄酒业,稍微有点头脸的人,他多少见过几面,然而除了一些基于政治目的被推到前台的漂亮傀儡,他几乎没有再见过一个坎瑞亚后裔在如今的大陆上混出什么头脸来。

也许是因为他们年纪还轻吧…就像凯亚一样,战争走到尾声时,他刚刚出生,现在也不过二十出头;又或许是他们战争后流离失所,成了没有国土、没有家园的流浪者,他们散布在各地,比青蛙和蚂蚁更难找到同类,孩子们无法接受教育、好好地长大。

 

这也许是因为他确信自己安全无虞相关,即使遭到虐待,他们绝对不会杀他,所以迪卢克还有漫长的时间可以胡思乱想。

 

迪卢克奇怪地意识到,自己对于这票绑匪竟然没有多少恐惧和愤怒,他甚至想见见他们,见见那个孩子背后的大人,他也许是凯亚的叔伯或者远方堂兄什么,他们会长什么样?是否像凯亚、像那个孩子一样,有着天空一样的蓝眼睛和星型的瞳孔。

他很难形容自己对凯亚究竟抱有什么样的情感,那个男人从小时起闯进他的生活里,像一颗小草小心翼翼地在他的心房里扒拉出一个小角落,给自己培好了土,静静地呆在那儿从不言语,看起来乖巧又懂事,只有迪卢克知道,那家伙没有一天不在他的心尖上延伸自己的根系、拓展领土,他默不作声地悄悄长大,又试图擅自逃离,连带着心尖的一角也一并扯走。

失去凯亚会给他带来难以忍受的疼痛和孤寂,但他的尊严不允许他违拗凯亚的意愿把他强行留在身边。

他们年幼时亲密无间,他也曾经恨过那个男人,又十分明白他的苦衷;他有时会想要逃避凯亚、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但他也同时希望凯亚享受生活,活得快乐,这似乎是多年以来沉淀的亲情,虽然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但在迪卢克掌握家族生意之后,这份感情似乎又变得有点不一样了。那时的迪卢克已经独自坚持度过了最艰苦的时期,他见过很多很多人,了解了更多的事件和历史,他常常在梦里见到凯亚,他难以自控地去思考当时凯亚对他出手、只为引来保住他性命的警察,又或是他带着嘴角的淤青和血迹走进雨里、离开他们的家,那个时候,凯亚究竟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在凯亚的心里,迪卢克又占据着怎样的位置、扮演怎样的角色?

他一遍一遍地思考,好像能明白,又好像完全不明白,直到他再次见到凯亚,看到他那张脸,答案似乎也没那么重要——迪卢克很清楚当时自己心里的冲动,他想要触碰他,拥抱他,甚至想要亲吻他,责问他为什么离开自己那么久,为什么不回到他身边。

 

在毛线一般理不清头绪的思考中,迪卢克裹着沾满灰尘的毯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在潮湿的、覆盖着霉味儿的地下室里,手脚被铁链困住的不适中,也许是出于某种科学无法解释的玄妙感应,迪卢克梦见了凯亚,梦见他穿着警服,呆在他们上次见面的那间警署办公室里,凯亚穿着制服,头顶的吊扇缓慢的、吱呀吱呀地转着,凯亚衬衫的后背几乎被汗水浸透了,他的桌上垒着厚厚一叠纸质材料,凯亚坐在桌前,皱着眉头一行一行地看下去,右手的钢笔几乎要在他的指尖捏断了,过了一会儿,他捏着自己的鼻梁站起来,在闷热的室内、绕着办公桌焦躁地前后踱步,就差把慌张写在脸上。迪卢克回顾了他们共同生活时的记忆,似乎从没见过这样的凯亚,他有些愕然,随后很快意识到,凯亚的焦躁也许正是因为他的失踪。

 

迪卢克再次醒来时,很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把他吵醒地依然是那扇天窗上喀拉喀拉地开锁声,木制的翻盖打开后,又是上次的小孩慢慢吞吞地爬了下来,这次他看起来更害怕了,眼角甚至有些潮湿的泪痕,他一手拿着不透明的黑胶带,一手紧紧握着一把锋利反光的匕首,他攥得那样紧,好像手里拿的不是杀人的武器,而是一株脆弱的救命稻草。

 

“我要遮住你的眼睛,”男孩深吸了一口气,操着不太熟练的通用语,迪卢克能感受到他已经全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好让他的宣告听起来不可反驳,但他太害怕了,每个字里都渗透着颤抖的哭腔,“不许动…不然我会用它…”

 

迪卢克平静地望着男孩,他本来已经被锁住了手脚动弹不得,但对方似乎仍然不肯亲自现身,又似乎笃定了他不会伤害一个小孩儿。

小孩颤抖撕开黑胶带,似乎终于发现单手实在不方便,便哆哆嗦嗦地把匕首放在,双手把胶带往迪卢克眼睛上缠。

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成年男人,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本有无数种方法踢开匕首制服这个小孩,但迪卢克什么也没有做,他一动不动,配合得就像一只没有生命的木偶。

“别害怕,”甚至在男孩缠够了胶带,勒得迪卢克有点头疼时,他还出言安抚这个男孩,把通用语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又轻又慢,“我不会伤害你。”

 

他听见男孩吸了吸鼻子,似乎点了点头。

 

之后迪卢克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只剩下鼻子里还充斥着地下室里的霉味,地板低沉地震动着,有成年人从天窗上面爬了下来,迪卢克很快感受到一只属于成年男人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让他缓慢直起腰,虽然地下室的高度不够他站直,起码让他恢复了能够行走的姿势,脚上的枷锁被打开了,接着,一个金属的、圆圆的管口抵上了他的后腰,不用想迪卢克也知道,那一定是把枪。

 

似乎是男孩小小的冰凉的手牵住了他被束缚的双手,引导着他前进。

“请你往前走。”那个带着哭腔的、并不熟练的通用语再次响了起来。

迪卢克长叹了一口气,继续顺从地配合,他们很快走上了地面,迪卢克得以挺直后背,但背后控制他的成年人一直跟得很紧,很快他们转移到了一辆汽车上,枪口的位置从他的后腰转移到了太阳穴,他始终不曾露出过一点恐惧的神情,坦然得简直好像被枪指着脑袋的是别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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